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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美是我一生最大的乐趣——访著名画家杨之光

2016-01-13 南国文艺

  文/里翔

  

  杨之光是20世纪新国画运动以来现代人物画形成的重要画家之一。他一生致力于现代中国水墨人物画的创作,融合东西方艺术,把传统中国人物画推上新境界,创作了一大批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艺术精品,为中国画的创新发展和美术教育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

  杨之光善于吸收借鉴,也勇于创造。他不会随便去否定优秀的传统,也不盲目地拜倒在古人、洋人的脚下。有人说杨之光属于岭南画派,有人说他属于徐悲鸿的学院画派。而杨之光说他不喜欢被硬性地归为某一画派,这样会把自己框死,他想突破画派的框框,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我不入派,这一直是我的观点。拜师不入派是对的,入派就受了它的约束了。我所努力的方向不是为哪一个派争光,我搞自己的派,叫‘杨之光派’。”所以杨之光的座右铭是“借鉴古洋寻我法,平生最忌食残羹”。他一生中最讨厌吃人家的残羹,觉得最好的艺术就是有所创新。

  


毛泽东同志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第一稿)1959年120X200cm 国家博物馆藏


  和谐就是最大的美

  

  1948年,杨之光考入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西画科及南中美术院,随岭南画派大家高剑父学习中国画,正式成为高氏的入室弟子,在高剑父的指导和授意下,杨之光学习素描、水彩、透视法、明暗法、解剖学等,临摹日本的《景年花鸟画谱》和《梅嶺画谱》等。1950年9月,他进人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成为中央美术学院第一届学生,指导老师有徐悲鸿、蒋兆和、叶浅予、吴作人等,这是由当时国内大师级的画家组成的最佳教育阵容。在这里,杨之光接受严格的西方美术造型基础训练,为以后的艺术创作打下了扎实的造型基础。杨之光在分析比较高剑父与徐悲鸿两位导师对自己艺术创作的影响时说,“徐先生对我的影响,与高剑父有共同点,也有不同的侧重点。共同点就是中西融合法,给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大量吸收西洋画的营养,大胆改革中国画的传统,这个方面两个老师是一致的。不同的侧重点是,徐先生对我们年轻一代在造型基础方面的训练要求相当严格,而高先生则在国画吸收外来营养方面的启发比较具体。这方面当然徐先生也有,但我接受的国画创新的理念是从高先生处来的,这是不可磨灭的。”

  谈到革命精神对杨之光的影响,他表示,现实主义和爱国主义不可分。他对国家是特别热爱的,他从来没有表现丑的、悲哀的作品;他创作的都是歌颂的、向上的、鼓舞人心的作品,有点时代号角的意味。“当然我不能这样说自己的画,但的确是达到了鼓舞人心这么一种作用。譬如说《雪夜送饭》,表现同志之间的友谊;《一辈子第一回》表现一个普通人翻身做主了,站起来了;《浴日图》表现军民关系,这些比较重要的关系我通过比较轻松的方式来表达,不是说教式的,是抒情的,能够让人接受。”

  1959年,杨之光创作了《毛泽东同志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画面选择了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正门庭园,一株开得正灿烂的英雄树下,毛主席穿一袭长袍,正在数着指头,耐心地向簇拥在他周围的七八位农民学员细算地主阶级的压迫账。这幅作品画幅巨大,场面人物多,融肖像画与故事画创作于一体。当年的杨之光敢于创作这样一幅表现领袖形象的巨幅作品的勇气与信心来自对俄罗斯巡回画派大师列宾的杰作《萨布罗什人》进行过一次移植性的临摹。他说:“国画从来没有试过表现大场面。我一直在想能否用国画不仅表现一种场面,而且表达一种叙事的深度。临摹列宾这张名作就是这么一个想法。坦率说,有了这个经验,对我画《毛主席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大有帮助,我就想在这张画里表达一种叙事的深度和恰如其分的现场感。”

  杨之光认为,在生活中只要发现充满感情的题材,他是抓住不放的,所以他一生当中抓住了很多这样看起来平凡,可是内涵比较深刻,很有意义的题材。“当然,也可能有人说我是歌颂派、美化生活,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因为生活本身就应该是美的,我一直都是这个主张。我曾经说过一句话:追求美是我一生当中最大的乐趣。”他觉得和谐就是最大的美,美的东西可以鼓舞士气,建设于国家。他的创作也是一直这样坚持的。

  


激扬文字[宣纸.水墨设色] 97cmx131cm 杨之光.鸥洋合作 1973年 中国美术馆藏


  “没骨法”也很难有继承人

  

  到了晚年,杨之光再次从明清没骨花卉画的笔法中找到攀登的阶梯。没骨法画,明清以来在写意花鸟画中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在人物画中还少见。“我要突破古人。因为我不满足于古人的成就,古人没有做到的我要做到,古人不擅长的我要变成擅长的。人物画比起花鸟鱼虫来讲相对地在国画中是弱一点的,所以在这方面我想突破,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或者是老师已走过,但是没有做到的我来完成这个任务,所以说是走了一条比较艰辛的道路。除了表现肖像以外还有表现舞蹈、人体写生,这个难度都是比较大的,都是古人所难做到的。”

  所谓“没骨法”,即不用墨线勾勒,而只以彩墨染绘。古人多用于花卉,很少用于人物。杨之光幼年曾随名师学习花卉,熟知其中奥妙。同时他又在书法和篆刻方面下过苦功。以书法入绘画,故能用笔多变挥洒自如。他为自己的人体速写册题记中说:“弥年来余坚持以没骨法作女人体写生,并融入写意花卉技法入画,一笔定局。不拘小节。不计中西,但求神韵……”杨之光认为,“没骨法”是他探索中的一个亮点,但要传承下去还是有一定的困难。“‘没骨法’的综合因素比较多,包含了几种基本功,如写意花卉、书法、造型、色彩,色彩又包括中国色彩和西洋色彩,缺一不可,所以‘没骨法’也很难有继承人。”

  在历史上很有成就的大画家,他们除了绘画,其他功夫也是很到家的。像齐白石,诗、字、印各方面的功夫都很高妙。杨之光表示,他走的基本上也是齐白石那条路。“我也是诗词画印都能来的,我出过诗集。其实这些都是必然的,艺术的门类基本上是互通的。有些画作,我的脑海里还没出现画面,诗就已经想好了。”他还举了个例子,有次他到云南画五朵金花,他好奇地问云南小姑娘:“金花在哪里呀?”云南的小姑娘笑着说:“你别找啦!我们个个都是金花。”他当时就想到了“金花朵朵今何在,遍及苍山洱海边”这两句诗,后来题在画上。“这反映出来的是我在中学打好了诗词的基础,这很重要。所以这样看来,诗书画印缺一不可。印,本身就是构图,以刀代笔。这些道理讲起来很简单,要真正做到真的太难。一个人一生有多少时间?我练书法的时候每天倒锁房门练一小时,所以今天有这样的书法水平完全不是偶然的,真正是苦练出来的。”

  杨之光认为,与“书画同源”相比,“书画同理”更为重要。因为平衡、节奏、韵味这些方面,书法的道理就是画画的道理,不能分割的。画里有书法的味道,书法里有画的味道。画家写字写得好的太少了。“最典型的就是黄胄,在六十年代的时候,他画画得那么好,字却写得很难看。他自己也知道,别人也给他提意见,他就开始苦练,后来就进步了。”杨之光表示,现在是写字的人越来越多,好的越来越少。看一个人的书法就能看出这个人的毛病,浮躁、不下苦功、霸道,一看就清楚了。“真正有修养,沉住气来写好字的人不太多。所以书法家协会的活动我一直很少参加,有一半的人都是不够水平的,我懒得去参加。”

  几十年如一日,杨之光坚持大量写生、从生动的人物素材中提炼艺术的形象,在表达人物形貌、身份、气质和精神面貌等方面有机统一上做深入研究,形成了娴熟的水墨造型能力,下笔既能准确刻画形象的特征,又能充分发挥笔墨的意韵与感染力。他认为画家的造型能力不是天生就有,一定要靠苦练,而且这个过程很苦,很枯燥。“现在有些人不同意把徐悲鸿的造型地位提得那么高,我想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这样的训练。现在证明了,人物画如果要发展,不抓这一点是不行的,否则只能回到古人不求形似、张冠李戴的人物画去。像我画的很多肖像画,都是很准确、很传神的,这个功夫不容易,我也担心今后很难有人能够回复到我现在的水平,因为没有这个条件了。”

  


卡门[宣纸.水墨设色]145cmx360cm杨之光2001年作


  造假泛滥的根源在于教育的缺失

  

  文化内涵对书画作品的创作有着很重要的影响,而一个画家的文化修养对绘画的境界也有很大的影响。杨之光认为,画画说到底就是画修养。画的本身表现的就是人的修养。“就像学生上学,老师是一样的,时间是一样的,作业是一样的,最后毕业的时候比出谁高谁低,还是修养最重要。说到底,画画就是比修养。浮躁就是静不下心来做学问,连看书都很少,怎么静下来?”他忧心忡忡地表示,假如画家们都在考虑怎么样画画卖钱,能卖多少钱,那么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这必然会影响作品质量的提高。

  杨之光一生勤奋作画,除了捐给国家的近1200件成品外,家里还有数以千计的小速写画稿。此外,藏家手里的人物画作品也有几百张。而且他的作品在拍卖市场也很走俏。正是杨之光的作品在书画市场上备受认可,导致一些唯利是图者不惜铤而走险制假售假。杨之光说:“市场大肆流通赝品,不但会破坏市场的环境,更重要的是混淆艺术家的真伪之别,拉低艺术家的水平与成就,破坏了艺术家及民族文化艺术的形象。”为此,杨之光仍然不遗余力地维护着艺术这片净土。

  近年来,杨之光的作品屡遭假作侵袭,艺术作品的维权问题也引起了广泛热议。2012年,杨之光偶然在拍卖预展中发现了很多赝品,于是把经他本人认定为赝品的40余幅作品通过女儿杨红的微博发布出来。早在2011年9月和2012年1月,杨之光就曾在个人官方网站披露多处造假现象,其中一次涉及将赝品混进经过他本人认证为真品的画册,另一次则是因为市面上出现一本伪称由包括他在内的广州美院教授编纂的《岭南画派技法范本》画册。

  对于造假的猖獗,杨之光也直言:“书画造假,政府一定要管,必须要打假,现在政府在这方面太手软了,措施也不够有效。”他认为政府应该出台更多的相应政策和法规来规范艺术品市场秩序、保护著作人知识产权、维护消费者合法权益,从而引导艺术品市场形态的合理发展,促进艺术品交易的健康有序进行,推动艺术品市场诚信体系的建设。

  杨之光认为,市场造假泛滥的根源在于教育的缺失。“我们的应试教育‘求同’,这种体制出来的人不掌握‘求异’的方法,在艺术创作上,就表现为没有创新,只能模仿、抄袭。所以我创办杨之光美术中心,就是要以艺术为手段,将‘创新’这个观念灌输给孩子。”他语重心长地说,教育更多的是传授一种学习的态度和创新的方法,引导孩子拥有自己独立的思维能力。如果这种创新的思想能够得到认同及巩固,那么对一切山寨、模仿、抄袭的东西,都会自然而然地引以为耻,这才能从根源上杜绝造假。



慰问演出之前 1962年 杨之光 +93×78厘米 国画

  

  现在的艺术院校很难培养出大师

  

  杨之光不仅是画家,还是教育家。在杨之光的人生历程里,教学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在广州美术学院从教几十年,他培养出一大批享誉岭南乃至全国的艺术中坚,像林墉、王玉钰、谢志高、钟增亚、陈永锵、方楚雄、陈振国、黄一翰等艺术家。“我认为自己真正的贡献是在教育,我在教育方面的成就感超过了画画。教学应该说是我的一个重点,我的重点不在创作。有一次我在北京办展览,我跟他们说,你们要研究我的东西,不要忘了我首先是一个教育家。这很重要。我一辈子培养了一大批的学生,而且我的培养方法也比较正确,如果不是用我的方法来培养,无法达到现在的成就。”同时,给予杨之光教育方面成就感的还有致力于激发儿童创意思维的“杨之光美术中心”,这是他晚年的伟大事业。

  2014年,教育部出台有关艺考的新政策,比如规范艺考培训,提高了文化课的分数线。杨之光认为,当前的美术教育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未来人才的综合素质不高,这是个大问题。美院如果是培养特殊人才的话,就要因材施教,比如你是学国画的,硬是要有很好的英文基础,当然英文是有用的,可是用处不是太明显,又占用很多时间,或者国画老师要评教授了,一定要英文过关,这些也是有问题的。”

  今年初,国家艺术基金面向全社会受理”青年艺术创作人才”、“艺术人才培养”等资助项目的申报,可见政府对艺术创作生产、艺术人才的培养尤为重视。杨之光认为,艺术人才的培养是艺术教育的关键,要培养出高素质的美术人才,他觉得必须具备几个条件,“我在想,在这样的氛围中,还能不能出高剑父、关山月这样的大师?培养大师不容易,以我自己的经历来看,关过牛栏,受过磨难,但矢志不移,始终坚持艺术探索的精神;不虚美,不浮躁;艰苦的生活,踏实的脚步;这些都是培养大师的重要条件。”不过,杨之光对当前的艺术教育仍感到忧虑。他觉得当下的浮躁风比较严重。无论是老师教学,还是学生学习,都不是很扎实。“我觉得现在的艺术院校很难培养出大师,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体制僵化,缺乏灵活性和特殊性。现在艺术学院的老师不再是大师了,按照现在的体制,教艺术的老师都要求有研究生学历,但能够考上研究生的不仅要看专业,还要考外语,很多专业能力很强但外语成绩不太好的人就被挡在了门外。结果何谈名师出高徒?而一些稍有成就的教师,60岁正处于艺术创作的高峰期,人生阅历、经验累积都达到了一定程度,但必须退休。”


刊于《广州文艺家》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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